《绮怀》 35 一张相片
列车即将抵达终点站，乘务员快速地走过车厢，进行最后一遍安全检查，但座位上的乘客早就蠢蠢欲动，站起身子，整理着各自的行李，有人经过就侧了侧身，空出逼仄的位置。
不知是哪家兴奋的孩子，望着速度渐止的高铁，和映入眼帘的站台，激动地与同伴惊呼，拉着妈妈的手就要往出口跑。
喧闹的人群噪音由远及近，准确地落进了青年的耳廓，他缓缓睁开双眼，迷糊了一会儿，又在靠着的肩头上自然地蹭了蹭，有些冷清的香气劈开车厢里混杂的味道。
到站提醒响起来，赞多努努力，再次将眼睛睁开，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不同的处境，瞬间顺着自己歪头的方向，看着肩膀的主人。
男人似乎还没醒，眉头舒展，抿了抿嘴，睡得仍旧香甜，为了顾及自己的姿势，并没有将座椅的靠背放低，反而是坐得笔直。
动了动手，才发现藏在衣角之下，掌心里还有一只蜷在一起的手，稍微小点，刚好被自己的温度包围，想抽出来，却是被另一只手不经意地勾了勾，极尽不舍。
这样，彻底打消了赞多松手扶人的念头。
轻轻地从刘宇的肩头撤开，他用另外一只手，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，故意背过身，错开过道的人们，将人完全挡住，安抚地又拍了拍。
刘宇感觉到了亲昵的热源，下意识地往对方颈窝里钻了钻，然后随着愈发刺眼的光线，缓缓苏醒过来。
“哇，到站了唉，妈妈我们快下车吧！”耳边爆发出稚嫩的童声，勾勒出旅行初期的快乐。
赞多身边紧挨着一个背着小书包的男孩，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这排的窗户，伸手指着外面不再倒退的站台，目睹着静止的画面最终呈现。
“嘘——小声点，列车开了那么久，还有其他哥哥姐姐在休息，不要打扰他们了，我们跟着前面的人一起先下车……”男孩的母亲连忙捂住了儿子的嘴巴，摸了摸他的小脑袋，牵着手向前挪动。
不约而同，可是又命中注定地一般，赞多的视线移过来，刘宇的目光扬起来，先是碰撞在一起，然后交织勾连，溢散在狭小的空间里，穿过站台上拥挤的人潮，被人窥视之前，就蒸发在日光下。
“小宇哥，我不会是睡了一路吧？”赞多见刘宇撑着手，坐正了身子，还用手揉了揉发麻的肩头，好像是在暗示什么。
男人调笑着点点头，伸了个懒腰:“嗯，发车的时候就睡着了，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太晚了？然后今天早上又太早去食堂了？”
“不是，很早就睡觉了，不过想到是和你一起旅游就有些兴奋，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~”过道的人走了不少，车厢也清空了大半，赞多便站起身来，搬下架子上的行李箱，“比小时候要去春游的前一天晚上还兴奋。”
刘宇被他惹笑了，眼眉一弯，毫不掩饰爱恋与深情：“那到了民宿，你先补一觉，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行程，随便逛逛就好了~”
青年举着箱子的手差点卸了力，对方连忙抬手帮忙，堪堪稳住，有惊无险：“在高铁上睡够了，我们待会去酒店办完入住就先去吃饭吧，我做过攻略了，这里的海鲜听说很好吃的......”
“我还知道有几家特别出名的餐厅~”为了这次的出行，两人的确都做了详细的准备工作，刘宇一直总是心细，自然也不会放过机会，还没下车，男性的好胜心就驱使着，有些迫不及待地比试起来，“离我们酒店近的就有三家......”
不过，零星的火药味倒是充满了恋人之间一点就着的浓情蜜意。
赞多推着两个人的行李箱走在前面，因为腾不出手来牵男朋友，刘宇就带着两人的随身背包和帆布袋，与他并肩走过悠长的站台，从第八节车厢数到第二节，望见清洁人员将座位一排排地转到相反方位。
大概是出来的晚，人并没有很多，他们畅通无阻地搭上了出租车，前往落脚的民宿。他们抵达的火车站，并不是最新建成的那一座，而是已经投入使用许多年的老车站，离老城区更近些，一出大门，就能感觉到强烈的烟火气。
司机师傅很热情，一边开车，也一边时不时与他们聊上几句，说不过两句就“哈哈”笑几声，等到了红灯的路口，就更加起劲，夸两人长得帅，看起来就是特别好的朋友，一路上还顺带推销了一下家乡的美景美食以及伴手礼。
他们没有着急否认，只是捏了捏彼此放在后座上的手，男人浅笑，看向窗外的街景，青年微笑，从后视镜里瞥见他的笑意。
“到了，就是这了，东西可都带齐了，别忘了，要是忘了就在平台上打我电话哈——”到达目的地，司机师傅愉快地同他们告别，两人冲他挥了挥手，便相携走进了街边的小楼。
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子，又接到了新的订单，打算重新掉头，看着后视镜，打转方向盘；小小的镜面里，倒映着汽车与人行道的间距，还有刚下车的人们，紧扣的双手。司机没忍住，又多看一眼确认，然后保持着自己惯有的笑声，扬长而去了。
办理入住的过程很顺利，民宿的老板将房卡交给两人，然后带着他们去房间。沿街的小楼基本都上了年纪，没有安装电梯，只有一条狭窄又陡峭的楼梯，所幸他们带的行李并不多，乐于助人的老板也搭了把手，与青年一同将两个箱子搬了上去。
而刘宇本来也想帮忙的，但是却被赞多阻住，就只能跟在他们后面，轻轻松松地上了楼。
房间不大，但是格外温馨，处于顶楼，还能拥有一扇天窗，张望此刻湛蓝的苍穹，墙面上的窗户朝着街道而开，将老城区特有的景色尽收眼底，因为民宿并不倚靠着主干道，临街也不会过于吵闹。
赞多将行李箱挪到飘窗旁边，然后又快步走回到刘宇身边，拿过了他手上的布袋和背包：“小宇哥，我们现在去吃饭吧~”
“时间还早，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吧，刚才在出租车上，我看你也还有点困~”男人不打算松手，而是用手肘将人往床边推了推，自己将东西放到了沙发上。
“可是我现在有点饿了~”青年讨好地贴上来，“反正你说餐厅不是离得近，我们可以先去吃，然后再回来休息~”
距离一下子缩短，刘宇抬手，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赞多眼下的加深乌青：“黑眼圈又重了不少，没睡够出去玩就没精力了，袋子里我放了很多零食，你先吃一点垫垫，等休息完我们就去吃大餐~”
“不想吃零食，吃不饱~”赞多摇摇头，但是手上的动作已经出卖了他。
随后，刘宇就感觉自己陷进了柔软的大床，青年的俊脸，在眼前无限放大，与亲吻一同落下来的，是他的近似呢喃的话语。
“这样，才是垫垫肚子的最佳方法~”
……
下楼出门觅食，青年跟在男人身后，因为楼梯带来的高度差，很轻易就能瞥见刘宇颈后一块明显的红色印记，以及耳廓残留的粉红。
民宿老板笑嘻嘻地跟他们打了招呼，继续逗弄着自己的两只宠物，一只布偶，一只金毛，正懒洋洋地趴在门口的软垫上伸懒腰。
一见到楼上下来的陌生人，反倒没有一股脑逃跑，而是谨慎地迈着步伐，挪到了两人的身旁。
金毛凭借着自己的身高腿长优势，与率先走下楼梯的刘宇来了个亲密接触，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腿，还高兴地甩了甩尾巴。
布偶则是一步一步往赞多的方向走，绕着他转了一圈，抬起脑袋，大大的浅蓝色眼睛眨巴眨巴，慵懒地叫了一声，伸出爪子，挠了挠他的鞋带。
“他们俩都不怕生的，很黏人，特别是喜欢黏长得好看的人~”民宿老板有些没好气地解释着，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，注视着自己的一大一小，围着新来的客人团团转。
金毛的力气有些大，拱了拱刘宇，差点就把他挤到门口，男人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，转头发现青年也掉入了布偶的陷阱，无法抽身。
……
最后还是在老板的帮助下，两人成功脱身，倒是民宿门口多了两只眼巴巴耷拉着脑袋的小可爱。
尽管避开了饭点，但是有国庆假日的标签，餐厅的人还是很多，他们坐在角落的位置里，点了一桌海鲜，安抚正在抗议的肠胃，补充了消耗过度的体力和能量。
离开餐厅，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城区闲逛，没有必须参观到访的打卡点，有的只是交错的道路，变幻的风景，始终如一的，与自己脚步一致，心跳同频的人。
潮湿的海洋性气候，让金秋十月往常的干燥，都带有了几分润泽，从远处的沙滩，穿越到繁华的城市，只剩下无限的清冽，和耐人寻味。
一来一回的双车道，隔几个路口一盏的信号灯，似乎就是老城区基本的配置了，过往的车辆并不多，没有引擎的轰鸣，没有喇叭的吵闹，偶然响起一串清脆的车铃，将小憩的城市唤醒，可不要错过午后片刻的美好。
这座城市曾经被异国的军队攻占，历史的痕迹在建筑上得以遗留和体现，墙面上斑驳的裂缝，长出茂盛的爬山虎，抵抗着顽固的地心引力，日渐往上攀，挤满了整整一座矮墙，绿意浓到深处，就化作几片发黄的叶瓣，开始另一次轮回。
别具特色的房屋前，总是聚集着年轻的女孩子，好几个凑在一起，摆拍着靓丽的照片，为了一个姿势，纠结了好久，才下定决心，冲着相机，露出准备已久的表情。
也有甜蜜的情侣，男生绞尽脑汁地挑选角度，想拍出令女友满意的照片，可是分分钟就看见女孩气笑了眉眼，对着人一顿数落，最后只能手把手教学，才得到勉强合格的成果。
天空中凝结了水雾，数量多起来，就成就了云朵，三三两两，奢望遮住太阳，留住阴凉。
屋檐下的阴影，时隐时现，院里的大树，枝条摇曳。
“要拍照吗？”拍照的队伍里大多都是与赞多年纪相仿的大学生，刘宇和他从街对面走过，视线果断被吸引，猜测青年大抵也会有相似的情绪。
他跟在刘宇身后，走得慢些，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，无暇顾及：“不拍了，我刚才就已经拍完了。”
“对面那栋楼确实挺有特色的，要不拍一张留作纪念吧，我妈之前也跟我说要多拍点照片的。”刘宇边说，边从包里拿出手机，“还是你担心我的拍照技术不太好？”
“阿姨说的拍照不是光拍我，是要拍我们两人一起的照片——”青年抢先一步，揽住男人的肩膀，就站在街对面，和背后的小楼合照。
“你怎么总是看我，不应该好好看镜头吗？”刘宇能感觉到赞多视线在自己脸上徘徊，虽然无形，但是蓄着痒意，总让他抑制不住想勾起唇角。
发丝替男人经受了轻吻。
“我在找最佳角度，马上就好——”
位于相片下方位置的他们，亲昵地融为一体，恰好遮住了那些青春张扬的色彩，像是云层终于遂愿挡住阳光，又轻飘飘地飞走了。
两人低头看着手机里的照片，其实当时的光线非常好，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，应该是笑起来的神情。
“小宇哥其实特别上镜的，上次在宿舍楼下拍的时候也特别好看~”赞多偷偷将其中一张照片发进了三个家庭的微信群，又将最后的那一张存进了设了密码的相册，“这是不是可以算是我们正式的第一张合照？”
“嗯，是只有我们两人的第一张合照。”刘宇的手机震了两下，屏幕亮起，显示的就是青年的小把戏，紧接着又跟着家长们疯狂的聊天模式。
[陈桑兰：难得今天赞多主动发照片，看来是把我的话放在心伤了，妈妈待会给你发红包，晚上请小宇吃大餐哈~]
[白郁：赞多的拍照技术真不错，两个人都很上镜的~]
[容玥：赞多和小宇都越来越帅气了（点赞表情）]
[陈桑兰：一张怎么够，多多你快点多发几张，我们刚好现在午休，还有时间能看看，快点啊，不要再潜水了......]
赞多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下，又多发了几张，其中还夹杂着刘宇的单人照。
“你什么时候偷拍的？”刘宇好像一直没有发觉青年有过拍照的动作，走路的时候慢悠悠地跟着，也没听见任何快门的声响，见到照片的一刹，竟有些认不出自己了，“是不是你报名了摄影社啊，怎么感觉技术这么好，我有你拍的这么好看吗？”
“不是偷拍，是正大光明拍的，没有参加社团，也不是自学成才的，只是因为小宇哥其实不仅上镜，怎么拍都好看，在现实中也很好看，更加好看~”青年见他收回了手机，就顺势凑了过去，咬住他耳畔的空气，“在我的眼里，是最美好的。”
“情人眼里出西施，要是你都说我不好看了，那......”直球似的赞美威力十足，男人想与青年拉开距离，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一些，无奈打算偷听的风儿被狠狠酸到了，紧赶慢赶就避开了这对恋人，留下刘宇独自偏过脸去。
“那是因为，我不想让这么好看的人被其他人看见。”赞多牵起他的手，带着他走向道路尽头，“听说前面有博物馆，我们走过去看看吧......”
——
锁在加密相册的合照，是旅行结束后，刘宇在赞多的朋友圈见到的，不同于他先前编辑的风格，没有文字，只有一张亲密无间的合照。
他分明没有吻到他的发丝，而是吻上了他右侧的额角。
至于其他的相片，刘宇并没有在他的手机里找到，直到他们同居的那一天，收拾行李，翻找出一只相机。那里面，从始至终，储存着所有关于他的身影，无论是在校园里，还是在他们抵达的每一个新城市，视角各异，有的甚至连刘宇自己都想不起来，会是何年何月在何处被定格的。
忽然想起，在海边小城的转角路口，青年被落在后面，他回头去看，有几点亮光映在他的脸上，起初以为是透过叶缝的阳光，现在才明晰，是相机屏幕的反射。
不然，他怎么会低着头，似捧着月亮般，笑得明媚炽烈。
——
逛了一大圈，赞多有些担心刘宇初愈的脚踝，怂恿着人就近找了家可以歇脚的书店。
陈旧的装饰，凸显出浓重的书墨香，经年的木料散发沉静的醇厚，推开门的瞬间，就可以意识到这家的店主，是一个怀旧的人。
书店有两层半，半层是一个暂时藏书的阁楼，开了扇小窗，将将照亮。
密密麻麻的书籍和杂志，将书架的空隙填满，门口还堆着两大包新的邮件，差点将过道一并挡住了。
店主是个将近六十的男子，个子不高，身形有些瘦，戴了副金边眼镜，抱歉地整理收拾。
两人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，将两大袋沉甸甸的书挪进了店内。
男子连忙道了谢，还说请他们免费喝饮品，匆忙之中，不小心撞翻了收银柜上的相框，摔在了地上。
大抵是上天眷恋，不忍心损坏这张珍贵的相片，刘宇捡起来的时候，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碎裂，完好如旧。
可是照片里的人，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，却在现实中已经老去，一个显然是眼前的店主，另一个被他认出来。
是自己的导师。
Tbc.
评论(1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