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绮怀》 32 天上枕边
青年送的第一份教师节礼物，被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架最隐蔽的那一格里，许久之后，浅白色的包装盒落了灰，离得近了，便能看见尘埃在空气中伸出的细小绒毛，朦胧了光线。
紧挨着的那一格里，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，简单的相框环住了一大家子，人数不多不少，刚好是九，还是青年的男人微微扬起嘴角，可他身边青涩的高中生早已笑眯了眼，定时摄影的手机发出清脆的“咔嚓”声，岁月也就此得以定格。
那年九月，赞多高一，刘宇大四，秋天只是刚执起笔，并没有留下字迹，他们匆匆留下许多光阴的痕迹，转眼各奔东西，那天照片拍了很多，陈桑兰发了朋友圈，白郁印了满满一册，容玥则是挂了玄关一排，众多的相片里，唯独这张，他和他离得最近，而且他看起来，笑得最真实。
当初刘宇纵容私心，只印出了这一张，存进相框里，被玻璃压平的相片，表面上是其乐融融的波澜不惊，实际上却是心底尘封已久的暗流涌动。
“小宇哥，我那个时候就比你高好多了~”赞多放好礼物盒，相框将取下来，照片里，两个几近相依的人，粲然美好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，似乎还能感受到冰冷坚硬之后，残存的温暖体温，“我还以为这一套照片只留在我妈和阿姨们那里了，没想到在你这里也有。”
“我觉得拍的很好看，就顺手印出来了，好像之后我们是不是都没拍过类似的照片了？”刘宇从沙发上起身，慢慢走过来，直到靠近青年的身侧，抬起手，点了点相片里青年的笑靥。
“嗯，自从你读研之后，寒暑假待在家的天数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个月，而且还很忙，哪有时间一起拍照，我妈她们老是吐槽，本想着一年一次的，结果次次都忘了个干净，说今年一定要记得拍一张全家福，还特地在备忘录里设置了铃声提醒~”青年模仿着陈桑兰的语气，撤开一只托住相框的手，自然地将被逗笑的男人揽进怀里。
刘宇将视线转移到现实中的笑颜上，带了些成熟的凌冽，露出的两颗虎牙预示着并非完全褪去的青葱：“我的假期应该跟你一样，看来今年总算是可以早点回家了，到时候每年一次的全家福大概就不会缺席了~”
“小宇哥，其实在我高中的时候，不论寒假暑假，你都是故意那么晚才回家的吧？”赞多将人抱得更紧了些，望向相片里的眉眼弯弯的男人，很想知道当年那个问题的答案，“不是因为学业的事情，而是因为我。”
刘宇在他怀里，捏了捏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手，用微小的举动，肯定了他的猜测：“你说的没错，那个时候，我就是故意很晚才回家，然后待几天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，而这个原因也就是你。”
“那我就可以理解为，小宇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吗？”赞多回握住他的手，拢进自己的掌心里，有些玩味地想将纹路印上手背的肌肤。
“如果要我说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，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，可能在许多与你相处的瞬间里，我对你的感情就一点一点累积起来了。等到你送我的银杏书签占满了我外婆送我的那个檀木盒，我开始察觉到，这份感情与我而言，也就快要满到溢出来了。”男人将照片摆回到书架上，然后把自己全然埋进对方的拥抱里，侧耳倾听胸腔里强烈的震动感，给予足够倾诉的底气。
“我怕要是一见到你，我就会忍不住，忍不住透露自己的感情，忍不住留在你的身边就不愿意离开了，也忍不住自己的想法，自己的难受，一想到要在你面前维持住那条界限，我怕自己总有一天会熬不过去。所以，只有我与你相处的时间少一些，我就越能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越界的事情来，也是通过这样的逃离，我才能将自己的感情牢牢地藏起来，要是能藏一辈子也是好的。”刘宇用类似呢喃的声调，娓娓道来，似乎对方的存在就能将那些回忆里的酸涩，重新酿进蜜罐里，等着来年秋天飘出一阵甜香。
他缓缓扬起下巴，伸手抚上他的后背：“我在感情上并不是一个多么主动的人，大学的那一段恋爱，是对方先告白的，刚好室友给我提了建议，我自己也觉得可以尝试一下，就答应了她，我会尽力做到一个恋人应该达到的标准，但好像那样的相处并不轻松，到分手以后，她跟我说，我其实并不是喜欢她，而是我常常透过她，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，在那之后的暑假，我回家见到你的第一眼，就知道我看见的，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影子。可能，在很久之前，久到我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某个时刻，我的潜意识里，就已经写上了‘我喜欢你’的预言。”
“那如果我说，是我一见钟情了呢？”赞多微微低下头，轻吻着他的发梢，呼出的气息穿插过柔软的发丝，和青草芳香纠缠在一起。
“一见钟情？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，也就只有这么高，连古诗都背不下来的小朋友，哪来的一见钟情？”刘宇在他怀里笑起来，轻轻颤抖的肩膀，伸出手故意比了比当初青年的身高。
“怎么不可能，我小的时候总是想，把你据为己有，想要你只是我一个人的，我会想和你亲近，会想时时刻刻都能和你在一起，最开始我以为那是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占有欲，但是后来我有看见你被告白的情景，也知道了你交往女朋友的事情，那个时候我才慢慢醒悟过来，这份占有欲远不是我想的这么简单而已。”
“第一次见你，我的直觉就先入为主，它告诉我，你会是秋夜的月，皎洁缥缈，又异常绮丽美好，会是我常常企盼着想要见到的，想要触到的。后来，我在阁楼里，摸到了月光的温度，再后来，我在校园里，嗅到了月亮的味道，再再后来，我在这里，拥有了自己的月亮。”赞多说着，用下巴抵在他的肩头，重重地摩擦了两下，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。
“月亮吗？还是秋天的月亮，难道不会有些冷冰冰的吗？”隔着衣料，但是格外清晰的触感，能让刘宇明确感受到赞多的深情，他有些好奇青年的比喻，于是也顺着话题接下去。
青年倒也坦然，调皮地眨了眨眼睛：“不冷的，秋天夜空里的星星最少，有时几乎看不清星宿，那个时候，我就可以大胆地奢望与畅想，月亮就是独属于我一人的。”
刘宇抬手捧住他的脸，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，挑了挑眉：“我不是天上月——”
牢固的怀抱有了瓦解的可趁之机，男人将重心换到右脚，踮起脚尖，撑住对方的肩膀，仰起头来吻他，堵住了接下来辩解的话语。
温柔悱恻的亲吻，一如他惯有的风格，延续着月色的迷离与恬静，力道微乎其微，却足以激起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因为脚伤还未痊愈，时间一长，便有些不稳，青年护住男人的后背和后脑勺，慢慢挪动着，将人抵在了书架上，拉开了唇齿交缠的距离。
“是你的心上人。”
话音未落，强势的亲吻铺天盖地袭来，附带着灼伤肌肤的滚烫，双唇被有意无意地啃咬，似乎还能察觉到牙齿掠过唇珠而带来的战栗，男人渐渐支撑不住，放下了脚后跟，喘息逐渐粗粝，抬手推了推身前的人，却被捉进对方的手里，又被迫仰起脖颈，接受青年绵长而热烈的情意。
“要我说，该是枕边人。”
——
扉页上的字一共三行，笔迹从旧到新：
第一行是赞多二年级写下的，大概是每一个孩子都被叮嘱要做的事，姓名，班级，学号一个不少。
第二行是赞多不久前写下的，笔触深刻，快要割破纸页，但也只是一句“小学二年级的赞多有幸成为刘宇的第一个学生，大学二年级的赞多有幸陪伴刘宇度过第一个教师节”。
翻看的时候，青年特意用低沉的嗓音，触摸他的耳廓。
他说：“我有幸爱着我的小刘老师。”
第三行是刘宇收到后写下的，未干涸的墨水被晕开，有些迫不及待，他写道“何其有幸（，我也爱你）”。
当着青年的面。
——
宿舍的窗帘只拉了薄薄一层，晨光微熹，就已经将房间照亮，透过窗缝，大大咧咧地洒在地板上，丝毫不在意自己无理的行为。
“唔——”被通透的光线刺痛了眼睛，赞多用手背挡了挡，使劲皱了皱眉，犹豫很久之后，终于翻了个身，将日光隔绝在身后。
被打扰的睡眠难以恢复，青年哀怨地睁开眼睛，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出神，偏过头来，才发现枕边的男人靠在自己怀里，依旧睡得香甜，呼吸平静悠长。
很少这么干脆地起床，赞多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，帮刘宇掖了掖被角，轻手轻脚下了床，去惩罚叫醒自己的罪魁祸首。
大概是失去了热源的包裹，刘宇将身体蜷起来，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哼，想抬眼，却又被睡意压倒，沉沉地进入梦乡。
绯红的唇色无疑是在控诉着昨夜过分的举动，他有些心痒地俯下身，偷偷印了一枚早安吻。
轻声地拉好窗帘，房间里的亮度一下子暗淡了不少，确定不再透光之后，他便关上门，手里提着自己的拖鞋，快速出了卧室。
教师节之后的一天，就是周末，无论是对学生还是老师来说，都是再好不过的了。
从洗漱间出来，赞多瞥了眼墙上的挂钟，快要到刘宇自然醒的时间，他在厨房里翻了翻，并没有发现合适做早饭的食材，就打算赶去食堂买点吃的东西回来。
于是，这样想着，也就这样做了。赞多穿戴整齐，在头上扣了一顶深色的鸭舌帽，摸了摸口袋，确认了一张校园卡和一张门禁卡的存在，就活力满满地下了来，计划着赶在刘宇苏醒之前回到寝室。
撞上正在楼外晨练的宿管叔叔，赞多轻快地打了个招呼，挨了好几句夸耀的话语，委婉地拒绝了锻炼的邀约，被果断放行，一路兴冲冲的往食堂赶。
周末的校园还在沉睡，静悄悄的，临时雇佣了微凉的风，来唤醒路边的花草树木，青年在道路上快步前行着，碰上了几个曾一起打过篮球的同学，正在宿舍区晨跑，就随口说了几句，继续自己的路程。
食堂里也是冷冷清清的，完全没有平常人满为患的景色，青年站在窗口转了好几圈，看着被热气氤氲的玻璃窗，对着各色的餐点做出最正确的选择。
“小同学，你都转了这么久了，决定好吃什么了吗？食堂最近有新推出的小笼包，你要不要试一下，很好吃的，好多同学都是回头客呢~”阿姨们正闲着无聊，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帅气的食客，就按捺不住拉过来聊天。
“小笼包，是现蒸的吗？”赞多一边思索着阿姨们的提议，一边指了指面前的餐点，“阿姨，那边那排第二个是什么呀，还有今天的包子是什么馅的？”
“当然是现蒸的，喏，蒸笼都堆在那边呢，你要是想要，我现在帮你去拿~”热情的阿姨连忙走到蒸笼旁边，有些得意地推销起来，另外的几个阿姨则回答了赞多的问题，“那个是卷饼，里面是土豆丝的，今天的包子有......”
在阿姨们的合作努力下，青年满载而归，临走的时候，有个和颜悦色的阿姨还跟着身边人说了他一句：“多好的小伙子啊，起这么早给女朋友买早点~”
“你怎么知道他是给女朋友买的，说不定是给室友带的呢，他买的这么多，两个人也吃不完吧，我上次就看见一个男生带走了满满一大袋，说跟室友们打赌赌输了，接受惩罚呢~”
“能吃是福好不好，你看看刚才那个同学嘴里念念有词的，说对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，要是室友的话，能记得这么清楚啊，肯定是给女朋友带的~”
“你这么说还挺有道理的，那这个小伙子真是挺会宠人的，现在可是很难见到了......”
正在调料区打包，女子们的交谈一字不差地钻进了赞多的耳朵，又被夸了的青年拎着热腾腾的早餐，美滋滋地离开了即将迎来大部队的食堂。
……
“今天这么早去食堂了？”刘宇摘下了他的帽子，放到玄关的挂钩上，也顺道接过他手里的早餐。
赞多换上拖鞋，追上男人的脚步：“醒的有点早就起来了，我看厨房里没什么东西了，就去食堂了~”
“怎么买了这么多，我们吃得完吗？”刘宇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袋子，有些没好气地笑了笑，“你是真的想在这段时间把我喂胖好几斤吗？然后我变成了胖子之后，是不是你就不用担心情敌的问题了？”
“我才不担心情敌呢，他们倒是努力试试看——今天食堂阿姨夸我了，我肯定得多消费一点吧~”赞多将刘宇抱到餐桌的座位上，“昨天晚上抱着小宇哥睡觉，手臂都被硌疼了，你看这里还有印子呢~”
“哪有，分明是你刚才背在身后掐的，夸你什么了，这么高兴？”男人抬眼，瞥了眼他手上的痕迹，颜色确实有些深。
青年得意洋洋地靠过来，隔着桌子，倾身凑到他的耳边：“夸我宠人呢~”
“好了，不跟你闹了，快趁热吃早饭吧，我去拿一下碗筷~”刘宇蹦了几步，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套花色相同的餐具，然后回到座位上，遮了遮脸颊上浮起的红晕。
“嗯，小宇哥新买的？”赞多先前并没有见过这套餐具，而且大多时间里，都是自己将保温盒送上来的，里面都有自带的筷子与勺子，也是刘宇最常用的。
“昨天上午才到的，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。”男人将余温依旧的小笼包放进盘子里，手刚好握住豆浆的纸杯，门铃就不安分地响了起来。
两人同时转头，看向大门的位置，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。
“你先坐着，我过去看看。”刘宇扶着墙壁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餐厅，最后一步，赞多轻轻托了他一下，才放心让他往玄关去了。
刘宇放轻了脚步，谨慎地避开了地板上凌乱的鞋子，勉强地踩在空隙处，趴到了门上。
半分钟后，玄关没有预料的动静，但是赞多的手机震了一下。
[刘宇：我导师在门口。]
Tbc.
——
小周的番外3：
周奕轩怔了怔，转瞬间，浓郁的芬芳让呼吸里都充斥了甜腻的花香，楚亦的嗓音在耳边炸开，将他的思绪全部扯回来。
“没事吧，先起来吧，还能站起来吗？”他连忙双手撑起身体，从楚亦的身上侧开，顺道出于友好伸出了自己的手。
男生愣愣地从地上坐起来，扭头望了眼被自己压蹋的花束，一脸委屈的表情：“应该没事的，刚刚学长你拉了我一下，没有摔疼的，只是，只是这些花怎么办啊？”
“人没事就好，不用担心花的事，学生会他们准备了很多的，只是坏了几束而已，我们再回去拿就好了。”周奕轩出声安慰，但见楚亦迟迟不肯站起来，以为他是因为受伤而逞强，就主动握住他的手，将他拉了起来。
“学长，我自己可以站起来的~”忽如其来的腾空，让楚亦在惊吓中牢牢抓住了温暖的那只手，等到自己完全站起来的时候，还没反应过来要放手，“谢谢学长了！”
“要是有受伤的不要瞒着，我可以送你去校医室。”周奕轩也没顾得上交握在一起的双手，准备蹲下身整理起地上散落的礼物。
“没有受伤的，学长你不用担心我，我来帮你一起整吧——”楚亦活动了下自己的身体，证明着自己说话的真实性，然后与周奕轩一起蹲下来，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，“今天麻烦学长了，是我自己没看路，被绊倒了......”
周奕轩加快了手上的动作，安慰着身边无助的学弟：“这有什么啊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，待会整理完了，我们再下去重新那一份花束好了，不用这样道歉的。”
“那结束之后，我请学长吃饭吧，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。”楚亦偏过头，十分认真地看着青年的一举一动，语气里快要染上哭腔，“学长，你就答应吧？”
周奕轩瞬间软了心，思考了片刻终于答应下来：“好，那等结束我们一起去食堂。”
“谢谢学长，那我把花瓣先整到箱子里了，待会拿回到学生会办公室去，新的花束也让我去拿好了，你就在这里稍微多等我一会儿，我很快就回来~”楚亦飞速地将散落的花瓣拢到箱子里，搬着箱子就消失在了转角。
周奕轩望着远去的身影，揉了揉眉心，被任意切换风格的学弟惹笑了，手里的花瓣还是忘记清理了。
……
楚亦跑进无人的学生会储藏室，重新放了五束康乃馨，最后还挑了一只，折断花茎别进了自己的衬衫口袋里，掩藏起因为拉扯而褶皱的纹路，连同震耳欲聋的扑通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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